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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阵呻.吟隐约传出，夹杂着稳婆的安抚。
“这都要一天了，夫人还没生出来？”
蓝色襟衣的女子听的一阵心悸，她豁地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圈，心思起伏不定。
左下位的女子只顾低着头坐着，一心看向鞋面，既不吭声也不抬头。
襟衣女子看她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就来气，深吸一口气，女子看向上位出声道：“老爷怎么还没回来？李姨娘，我们要不要让小厮找找？”
李姨娘端坐上首，正慢悠悠地品尝新茶。
半饷，她才轻飘飘开口：“女人生孩子么，不都这样，有什么好找的。夫人又不是头胎，久点也正常。”
那襟衣女子眉头皱的更紧，她正要反驳，就见李姨娘拿起杯盖刮了刮茶面。
李姨娘抬起眼来，似笑非笑道：“我表哥诸事忙碌。要是被打扰了，周姨娘，你担当的起吗？！”
这个“表哥”提醒了周姨娘。她坐回位置不说话了，只是心中暗自唾弃：自从夫人有了孕，老太太就塞了这个“表妹”进来，直接抬了贵妾。
一天到晚花枝招展的，就知道“表哥表哥”地吓唬人。她可是听说了，老爷连碰都没碰这个表妹呢！
见周姨娘安分了下来，李姨娘再次悠闲地喝了口茶，听着内屋的阵阵呻.吟，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喜悦。
叫吧叫吧。李姨娘拿起茶杯盖住自己嘴角的弧度。
她志得意满的想：只要这个老女人没了，自己就会被扶正，那表哥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死个人，那可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吱呀”一声，内屋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侍女匆匆跑了出来。
“站住！”
李姨娘轻喝出声，她哐的一声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侍女急忙回话：“稳婆让我去打热水。”
“哦，打水啊，打水好啊。”
李姨娘眼神放空恍惚了一下，接着盯着侍女沉声嘱咐说：“告诉稳婆，要快些才行。”
她重复道：“要快，夫人身子骨本来就弱，这可都一天了！”
侍女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又行礼退下急忙跑去厨房了。
接来下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个又一个的侍女被叫出来要热水，源源不断的水进进出出，里面的呻.吟却越来越弱。
“你究竟要多少水，打了又不用！”
一个压抑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随即一阵脚步响起，一位额上满是汗的姑娘小跑了出来。
“哎哟，这不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如烟吗。今儿可是夫人生产的大喜日子，你怎么一脸怒气冲冲的？”
李姨娘故惊讶地轻呼出声，拿着茶杯的手稳稳当当的。
如烟听她明嘲暗讽的心里就有气，然而她还是敛了面色，低头行礼快声道：“这个稳婆怕是有些力不从心，我不能久离，还请赵姨娘再让人找个新的婆子来。”
李姨娘抬腕饮了口茶水，还没等她说话，就见稳婆自己从内屋走了出来。
稳婆浑身汗津津的说：“你这丫头好不讲理，让你打水你不去，还在外面编排我？究竟你是稳婆，还是我是稳婆？”
如烟没想到接生途中，稳婆竟然把夫人自己丢房里，自己出内屋！
她惊得一头冷汗，迭声急求，“您快进去！夫人还在里面呢，我这就去打水，您别气别气，先快些进去看着夫人啊！”
“哼！要不是叫你打水你不打，我至于要自己出来吗。”
稳婆嗤了一声，她偷偷侧眼和李姨娘对视一瞬，这才慢悠悠地往内屋走去。
李姨娘弯了弯嘴角，放下茶杯后板正了脸色斥责如烟，“夫人生产这个大日子，你也敢这么放肆！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好好反省反省！”
坐在椅子上的周姨娘皱了皱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她正要出声，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
轻咳声响起，周姨娘一转头，就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素净的面容清雅，乌发秀丽柔顺，正色大氅衬着她的肌肤愈白、瞳孔愈深、唇色愈红。
正是行似弱柳扶风，闲如娇花照水*。
哪怕见了多次，周姨娘还是次次都要感叹一遍：大姑娘容貌出众之至，真不似凡尘人。
“姑娘。”
周姨娘起身招呼着，左下角坐着的齐姨娘也连忙起身，站在四周侍奉的侍女丫鬟们都纷纷行礼问候。
李姨娘端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只轻轻放下茶杯笑问：“这大冷天的，侄女怎么过来了？这儿乱着呢，别冲撞了侄女。”
她也不叫名字，就一口一个辈分地压着，暗示黛的添乱。
林黛清咳了一阵，她眼也不看李姨娘，只是微微一抬手。
身后的婆子们就快速上前，动飞快而紧凑地堵嘴按压，无声地将还没踏进内屋的稳婆和她的帮手们通通压了下去！
而后又有两位新的稳婆小跑进了内屋，参汤温布配置齐全，一道道指令下的飞快。
黛缓步走了上前，到屋子的正位坐下。身后的两个丫鬟立刻将手炉和炭火安置了，让一路疾步赶来的黛暖和些。
周姨娘和齐姨娘被这一连串的措施吓到了，再傻她们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两人乖觉地坐在椅子上，都低眉顺眼的，生怕自己被沾染上。
而李姨娘简直缓不过神来！
她只觉一转眼，安排好的稳婆被压走了、想关押的侍女又自由了，而连她身后伺候的丫鬟们都被带走了！
外屋围着一群严肃的婆子们，计划全被打乱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夫人生产可是大事，由不得你这样胡闹！”
李姨娘色厉内荏。她豁然起身，手指微微颤抖，不明白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黛没有理会她，而是端起温水抿了一口。
在大悲大喜之下自己又一阵冷风急行，全靠意志力强撑着，如今哪怕到温暖的屋子里坐下了，也还没缓过劲来。
李姨娘看黛不回自己，不免恼羞成怒。除了贾夫人外，就这大姑娘是她的眼中钉！
容貌出众不说，才识也是备受表哥赞誉，有时候她看黛咳嗽，都恨不得黛直接咳死了去一了百了才好！
“你敢这样胡来，要是夫人出了什么事，可全都是你害的！”
李姨娘在紧张害怕之下，嫉怒之火更盛，她张嘴就是尖锐的高声，在屋子里回荡着。
黛微微皱眉瞥了她一眼，眼里全是李姨娘看不懂的情绪。
李姨娘被她看的心都惊了一瞬。只觉一晚没见，这丫头片子怎么就更换了个人似的，气势都足了起来。
难道她知道我下手的事情了？
李姨娘不免疑神疑鬼。她一面心乱如麻，又一面嫉恨着过分出众的大姑娘，声音是越发的尖锐。
“怎么，你还想把我也压下去？来啊，叫人绑了我啊！我倒是要看看，未出阁的姑娘，还敢处置父亲的妻妾？真是没有规矩！”
规矩啊......想当初外祖母可是最重规矩的了，然而贾府还是一步步败落了。黛微微垂眸，翘长的睫毛起伏着，思绪漫无目的地飞扬。
她还记得自己上一刻刚在潇湘馆里闭上了眼睛，下一瞬居然回到了少时的春闺阁中。
看着面前熟悉又模糊的景物，她恍惚了许久，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究竟身在何处。
直到听见外面的丫鬟提起夫人生产之事，这才如同大梦初醒，惊觉起来。
她生平最遗憾之事情有二，其中一件就是母亲在生弟弟时遭到暗算，以至于没过几年就故去了。
再不顾上什么儿女情长，黛当即强硬地点了人手、请了稳婆又遣人去找父亲，一路上心都是提着的，生怕自己赶不及。
直到现在坐下了，被李姨娘的话头一引，思绪才又纷乱起来。
李姨娘见黛沉默着，还以为她是怕了自己，越发的跋扈起来。
“不是我这个做姨娘的教训你，按规矩，我也当得你喊一声母亲！你这样的粗鄙，还想对我动手？这被别人知道了，怕是要瞧不起你！”
黛的思绪被李姨娘高声打断，她轻皱起眉头，手腕微微扬起，那些婆子就直接将李姨娘给压倒在地捆起双手了。
没想到黛真的出手，周姨娘和齐姨娘心中一惊，只觉得大姑娘今天气势迫人。她们将头压得更低，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你这个没有规矩的！”
李姨娘惊恐地挣扎着，她简直不敢相信黛真的敢动手！
“是谁没有规矩啊。”
一个男声传了进来，林如海匆匆迈步赶了过来，连官帽都没脱。
“老爷！”
李姨娘大喜过望，她娇声叫着：“表哥！表哥救我，姑娘疯了！”
林如海毫不停留的路过倒在地上的李姨娘，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抛下一句：“堵住嘴拖下去。”
“儿。”
林如海看着黛只穿着薄衣披着大氅就出来了，一面怕冻着自己体弱的女儿、一面又责怪自己疏忽大意，跨步上前抱住她自责道：“都是父亲的疏忽。”
林黛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父亲，过往种种浮现，她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林如海更是自责悔恨，没想到母亲和表妹居然会如此狠心，他轻拍着黛的肩膀，眼里带上了阴狠晦暗。
突然，一阵微小细碎的哭声从内屋传出，随即稳婆高声贺喜道：“恭喜！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林如海大喜过望。
而黛这才在真正松了口气，紧绷的精神一松，她终于忍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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