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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爷爷住到山上去了,
我们还是可以常常去看爷爷的,只是爷爷不能再出来跟我们说话,也不能再做樱桃肉和鲃肺汤了。
——《盟主日记》
*
“柳岸,
你爹死了。”邻居把消息送到小码头。
柳岸从躺椅上弹簧一样蹦起来,
原地愣了两秒,拖条瘸腿在石板路上高高低低地跑。
三棵柳门前聚满了人,柳叶儿被挤到一边,
看几个老头把爷爷从躺椅抬到门板上,他腿脚都硬了,他们废了不少劲才把他扳直。
她听见爷爷骨头被扳得咔咔响,
身上也跟着疼,
手肘、膝盖,
被打断一样的疼。
她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其实根本没有,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没办法像大人那样冷静而迅速给出反应。
爷爷的死讯传开,四邻们都来了,柳岸招呼几个年轻人帮他把杂物房里的棺材抬出来,柳叶儿才知道家里竟然还藏了这样一个大家伙。
一个铜盆“哐当”砸到面前,
她本能地跪到地上,本能地接过纸钱,
本能地一张张往火盆里扔,
柳琪元跟她跪在一处,
林翡也跪下了。
闻见鲃肺汤的香味,外婆下楼进厨房看了眼,火上的汤已经炖好,不知道谁路过把火关了,她拿碗盛了汤上去,柳叶儿坐在床边发呆,林翡在一边守着她。
柳叶儿好半天才把空茫的一双眼落在他脸上,轻轻点了点头。
外头好热闹,林翡不知道人死了竟然还有这么多事要做,她把喝完的汤碗拿到楼下厨房,看见天井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堆满了菜,姨姆们正蹲在边上洗,后门大大敞着,外头弄堂里煤气罐炉子“呼呼”响,配着铁锅铲在锅底“唰啦唰啦”的声音。
烧完纸有人给她脑袋上扣了顶白披帽,她站在玻璃柜台边看阿姆们给爷爷擦脸化妆。
外公也不劝他什么,只说:“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情。”
铺子里的货架被清理到杂物间,黑漆漆的大棺材占了半间屋,两三个小时,所有东西都置备齐了,门口石板路摆上方桌,弄堂里架上炉灶,宴席开摆。
柳岸嘴角叼根烟,半眯着眼,“你爷爷对你多好,怕影响你学习,撑到你考完试才走。为了攒钱给你念书,病都不治了,你还真是老头的心肝宝贝啊。”
“好好上学吧,别辜负你爷爷。”柳岸说。
做法事的道士来了,铺子里吹拉弹唱热闹起来,收音机开始放大悲咒,外婆进屋来搂着她们上楼,“去歇着吧,下面有我跟你蒋爷爷还有你叔操持,不用担心。”
外公是一张公事公办的严肃脸,“遗嘱在我那,你要看我就给你拿来。”
柳岸心里明白,柳叶儿什么都没有了,她成个孤儿了,老头偏心她都是理所应当的。
姨姆们把头扭过来看她,郑悦妈也在其中,她告诉林翡,她们在这帮忙,淘米煮饭,洗菜洗碗,让这里里外外的老老小小都能吃饱饭。
可老头专门立遗嘱请律师公证还是伤到他了。
林翡想了想还是闭上嘴,她长高了一些,楼梯爬起来还是很费劲,柳叶儿习惯性快她两步牵着她手往上拉。
过分的安静是致命的。
道理都明白,柳岸心里就是憋屈得慌,被自己亲爹这样防着,他难受。可柳叶儿已经够可怜了,多的话他也说不出口。
柳岸气笑了,“老头就这么信不过我,觉得我还能把房子和存款给吞了?”
“你们为什么在翠翠家。”林翡很纳闷。
柳叶儿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
外公又说:“他把孩子托付给我了,你也不用操心。”
柳岸的瘸腿从门边一闪而过,说“路上了路上了”,下一刻他的声音又出现在前门,问“老四呢,油呢油呢”。
三个小人并排跪在老人身边烧纸,
柳岸瘸着腿忙前忙后,
小码头的几个老船工被他叫来帮忙,吩咐下去买炮仗、请风水先生、请厨师、买花圈白布。
十分钟前外公把柳岸拉到一边,告诉他爷爷早早就立下遗嘱,卡里的存款还有河边这栋老房子都是柳叶儿的。
大人们真迅速啊,将琐事塞满生命,一点悲伤的机会也不给自己留。
柳岸嗤笑,“我还把她咋地?我能吃了她?”
这声“乖乖”才把柳叶儿魂喊回来,她抬起脸,视线聚焦,手背搓了搓眼睛,起身坐到桌边端起碗,用勺子小口喝汤。
爷爷脸上红润起来,看着像是醉酒眯眼睡着了,柳叶儿想上前唤他,叫他别睡了,擦尽浮灰的大黑棺材抬进来,一刻也没耽搁,爷爷被从门板上抬起来装进去,几个老船工喊着号子一齐把盖合拢。
柳叶儿一开始掉了些眼泪,
现在怎么也哭不出来,眼泪被火烤干了。
爷爷的产业其实一早就划分好,小码头和船给柳岸,房子和钱给柳叶儿。
“考完试了?”柳岸跟他大侄女说了今天第
一句话。
林翡一直站在柳叶儿身边,牵着她的手,她们都没哭。柳琪元一开始也站那,后来他爸叫他去帮忙,他就走了。
上次去九江,老头在省医做了最后一次检查,癌细胞扩散得差不多,估计没几个月活头,林华金就帮他找律师给遗嘱做了公证。
林翡像个小挂件坠在她屁股后头,自己也端起碗开始喝。
柳叶儿两只眼睛空空的,长睫毛盖着,像落满枯叶的深潭,透不进去一点光。
林翡似懂非懂,这些大人们聚jsg拢在这里,制造一切可制造的响动,让她们一刻也不能安静,她感觉吵闹,也明白这种时候最不需要安静。
外婆有些话想说,又觉得现在说太早,还是下楼去帮忙了,临走再次叮嘱林翡,让她别乱跑,好好陪着姐姐。
“爷爷炖的汤,趁热抓紧喝。”外婆把汤放桌上,出门时候看见柳叶儿还一动不动,又走回来跟她说:“喝一口少一口了,别浪费,喝吧,乖乖。”
姨姆们有说有笑,厨子扯脖喊柳岸,问他:“油呢油呢,没油拿什么开锅。”
“咚”一声闷响。
从前再怎么吵怎么闹,再怎么看不顺眼,那都是从前,他还得在白水镇挣钱过日子,不顾及亲情也得顾及脸面。
林翡扭头看外婆,想问柳爷爷是真的死了吗?不是骗人?不是在玩游戏?外婆在她肩上用力捏了一把,“好好陪着你翠翠姐,乖乖的,别乱说话。”
林翡从菜盆里拿了两根洗干净的黄瓜上楼,柳叶儿坐在窗边发愣,头上还顶着三角的白披帽,长睫毛盖着眼睛,眼皮薄薄的,凑近能看到许多细小的青红色血管。
“吃这个。”林翡把黄瓜递过去。
柳叶儿不接,也不动,林翡走到她面前,把黄瓜往她嘴边凑,她偏过脸。
“好吧”。
林翡也不太想吃,两根黄瓜放桌上,后屁股擦擦手心的水。
柳叶儿起身去床上躺着,放下白棉纱蚊帐,躲进房子的房子里。
爸妈走的时候她还不懂事,奶奶让她乖乖待在房间里,她就老实待着,白天楼下大人们做饭、吃饭、打牌、下棋,小孩跑来跑去,嘻嘻哈哈,晚上道士做法事,哗哗的麻将牌伴着锣鼓唱经一整夜不消停。
奶奶走了是这样,爷爷走了还是这样。
但这是最后一次,她没有亲人了,她的亲人全都死了。
眼泪盈满眶,无声湿透鬓角,柳叶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静静流泪。
林翡爬到床上,蹲在她身边,扯了袖子手伸过去,眼泪流出来一点就擦一点。
很快两只袖子都溼潤,柳叶儿终于憋不住小声呜咽起来,林翡趴到她怀里,感觉到她湿热的呼吸和眼泪。
“秧秧,我没有爷爷了,没有爷爷了……”
爸爸妈妈没了,奶奶没了,爷爷也没了。
“秧秧,我是孤儿了,我成孤儿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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