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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我是真的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
我觉得她说得不对，我想了很多话反驳她，都是一些很有道理的话。
但是后来,
我就忘记了,
我忘了她说的什么，也忘了那些很有道理的话，我就是很想很想她。
如果她愿意来找我,
跟我道歉的话……
她会来找我吗？
——《盟主日记》
*
“谢谢外公，谢谢外婆，但我不会麻烦你们太久,
我已经想好以后该怎么办了。”
最后一口米粥喝完,
薄瓷小碗在木质茶几上叩出声轻响,
柳叶儿如是说道。
外公外婆互看一眼，外婆小心开口,
“是什么打算呢？”
“去打工。”柳叶儿说。
陈淼急得追，跑出两步又回头跟收购站老板说：“帮我留着，别拉走了。”
他把口袋提进房子里，弯腰打开拉链看，女孩的书都是带香味的，有教材，还有很多课外书，作业本连个褶皱都没有。
小地方的人互相都认识，收购站老板三十出头，黑高壮，叼根烟眯着眼看她，“你真卖啊，真不读书了？”
外公站在厨房门口，“你都还没有满十六岁，去外面打工人家也不会要你的，家里又不是没钱，你爷爷的存折我也给你看过，够你上学的，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柳叶儿的顾虑就是不要麻烦任何人，不要成为任何人、任何家庭的累赘。
“白水镇不收我，我就去别处打工，总有地方收的，反正我就是不想读书了。”柳叶儿起身收拾饭桌，要把碗拿去洗。
铺子不让开,
那就自己去找事情做吧，服装店、咖啡店、火锅店、网吧，世界这么大，她不相信找不到一处自己的容身之所。
“你来干什么？”柳叶儿大步往前走。
往常在家也会帮着大人做事，但不至于什么都争着表现，现在张阿姨竟然都抢不过她，她霸着水池，怎么扯怎么推都不让。
铺子不开了也好，就走吧，离开白水镇这个伤心地，她昨晚上裹被子里全都想好了。
柳叶儿刚巧要下楼出门，回河边老房子一趟，外公外婆给陈淼使眼色，陈淼跟着她出去，“你真的不读书了？”
陈淼跟着她回了河边老房子，看见她楼上楼下搬东西，把柜子里的书全部搬出来装蛇皮口袋里，终于明白了，“你要卖书？”
再次回到河边老房子，柳叶儿收拾好行李，拉掉了电闸，所有门全部上锁。
下午陈淼找来，带来她的书和作业，外公外婆像抓住救命稻草，“你跟翠翠是同学，你好好劝劝她，要读书的呀，不读书怎么行。”
阿姨好，阿姨妙，做家务带孩子都是她擅长的，柳叶儿觉得不错，那就去城里给人当阿姨好了。
读书读书读书，每个人见她第
一句话就是读书，柳叶儿钱也不要了，蛇皮口袋往地上一丢，提着小车调头就走。
她当时想，秧秧是所有人的小宝贝呀，大家都争抢着要她，怎么会是累赘呢？
现在柳叶儿明白了，她也是个累赘。
陈淼背着书包，抬头看楼上，“她还是不想读书吗？”
陈淼说：“我以为你想通了，给你送作业来。”
有人是没办法继续读书，有人是不想读书，这世上的人命运都不尽相同，谁也没办法体会别人的痛苦。
外公问：“什么样子？”
明天就收拾起东西坐车走，先找个便宜地方住，再到街上去找工作，干上几年等满了十八岁再回来开铺子。
“要出去打工呢！”张阿姨说：“你快帮帮忙吧。”
爸妈活着，家里没欠债，奶奶就不用那么辛苦，爷爷也不会舍不得钱治病，用她一个人的命换四条命，很值。如果有这种魔法的话。
外公外婆头疼啊，小的那个还没彻底哄好，大的又来了，年纪越大主意也越大，毕竟不是自己家孩子，她不听话你能拿她怎么办？
外公也后悔，早知道不弄汪镇长那一出，去外面打工还不如在镇上开铺子，近处四邻们起码能多照应照应。
几个月前，林华玉要接走林翡的那个晚上，柳叶儿不明白林翡为什么会大哭着说“我就是个累赘”。
“你怎么这么犟！”张阿姨都有点生气了，洗碗布抢过来，把她退出去，“你不好好读书，以后就像我这样，做阿姨！知不知道！”
老板原地站了几秒，偏脸吐口烟，招呼小工把蛇皮口袋提到屋里去。
“白水镇不会有人收你的,
万一叫汪镇长看见，又要来找你麻烦了。”外公放下筷子,
“翠翠,你心里有什么顾虑,
你就jsg说出来,
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好不好？”
柳叶儿说那正好，陈淼问正好什么，她不说话了。
他伸出手，想拿起一本来看，半路又缩回去，怕弄脏，拉上拉链，房间里看一圈选了个合适的角落重新安顿它。
“就是大人的样子。”柳叶儿说：“染了头发，穿得也像大人，总之就是很好，很成熟。”
跟存折里的钱没关系，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柳叶儿就是不想上学了，也不想寄居在别人家里。
她就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待着，可总有人要来打乱她，没办法，她只好走出去。
那小工也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白t穿成灰t，脚上一双看不出本色的人字拖，脚趾缝里一圈都是黑的。
柳叶儿用林翡卖冰棍的小车拉着书去了废品收购站，六毛一斤将知识和未来贩卖，陈淼劝不了她，只冲着收购站老板连连摇头：“不卖，不卖，别收。”
本是想吓唬她，却不想又给她提供了新思路，柳叶儿歪头一琢磨，“我觉得做阿姨很好啊，包吃包住，挣尽钱。”
有时她甚至想,
当初怎么就没跟着爸妈一块死了呢？或者用自己的命去换爸妈的命。
柳叶儿钻进死胡同里，谁劝都不出来，快十六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外公外婆又不能真把她关在家里，一时急得团团转。
“少来管我！”柳叶儿发了脾气，一把推开他。
“有人要的，总会有人要的。”柳叶儿把碗筷放在沥水架上，“我有个同学初中毕业就去九江打工了，今年过年的时候我还看见她，她的样子很好，她还给弟弟妹妹买烟花，她能找到工作，我也可以。”
她心意已决，现在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陈淼跟在她屁股后面喋喋不休，她提着行李箱往老别墅走，眼泪颗颗掉下来，“别跟着我了，别再管我的事了，我就想一个人安静待会儿，怎么就这么难呢！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她蹲在地上，脸埋进臂弯，哭得浑身都起了汗，“我求求你们……”
陈淼垂着手站在她身边，斜长的影子为她投下一片阴凉，除此外他毫无办法。
这天晚上，柳叶儿跟外公外婆正式道别：“明天一早我就坐车走，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别担心，过年我会回来看你们。”
饭桌上没人应声。
吃完饭她照例抢着洗碗、擦桌、扫地，然后躲进房间里不出来。
外公彻底没辙了，“怎么办。”
张阿姨说：“要不把柳岸叫来？毕竟是血亲。”
“什么血亲不血亲的，什么年代了。”外婆拿起电话，“我问问林华玉，翠翠真要走，我们拦不住，只希望她别跑远，要是去九江的话，林华玉和秧秧说不定能让她改变主意。”
柳叶儿浑浑噩噩的一天，也是林翡浑浑噩噩的一天，她今天跟妈妈和方秘书去了动物园，走了很多路，晚饭在外面吃的火锅，回来洗完澡看了两集动画片，这会儿躺在床上，又累又困但就是睡不着。
想翠翠了，想她香香软软的头发，想把腿搭她肚子上，想跟她搂着睡。
继而想到她说的那些伤人话，心里又委屈，眼泪湿了眶。
翠翠怎么能那样说她呢？两个人之前明明那么好，她真的太过分了。
林华玉把小人明天要穿的衣服找出来，一回头看见她脸埋进枕头里，屁股高高撅起，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在哭，正想过去看看，衣兜里电话响起来。
林华玉接起来“喂”了声，再回头看一眼林翡的方向，打开门下楼去阳台。
“我就知道会这样。”
外婆把翠翠的事跟林华玉说了，她掌根习惯性搓额头，“嗯，知道了，我来想办法吧。”
方怡刚洗了盘水果出来放客厅茶几上，推开阳台玻璃门出来，“林总。”
林华玉挂断电话，简单复述一遍，方怡说：“我明天去接吧。”
“她未必听你的。”林华玉说：“我亲自去，你也稍微配合点，最好能把人弄家里来。”
方怡在她手底下干了有一阵，林华玉这么一说她就明白了，点点头，手指了下客厅方向，“我洗了水果，也给小翡送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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