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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妈忽然打电话来,让她立刻回去一趟。
疏桐看舅妈用的是舅舅的手机,有点奇怪。
听电话里舅妈的语气很不好,忙问她有什么事?是不是舅舅出了事?
她舅舅主要给私人装修老板干活,没装修活儿的时候就去建筑工地打零工,爬高架上贴外墙。有一回他从两米多高的架子上摔下来,床上躺了一个月才下地。所以,疏桐接到舅妈的语气迫切的电话,第一个便想到的是舅舅是不是又出了事故。
她舅妈骤然火冒三丈,“你舅舅能有什么事?你就咒他出事嘛!你们章家就没出一个好东西!”骂完就把电话挂了。
疏桐悻悻。
后面一句话莫名其妙,突然扯到章家做什么?
疏桐自是不敢耽搁,坐地铁转公交,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舅舅家小区。坐电梯上楼,电梯门还没打开,就听见外面走廊里的喧哗。
定睛一看,舅舅和章永德两个在走廊里扭打一处。
舅妈拿着个塑料扫帚在旁边帮着舅舅,章永德嘴里不干净,骂她臭婆娘,男人的事情不要插手,舅妈骂回去:“你他妈都欺负到老娘门上了,打的就是你!”
下手更狠了。
夫妻两个打一个,章永德讨不到好,转眼就被摁在地上,脸皮贴着地板,全然只有挨打的份儿。
走廊里挤了一堆邻居在围观,有劝架的,有看笑话的,有喊报警解决问题的。站在后面的邻居听见电梯门响过,无意中回头看到她,立刻嚷嚷开:“来了来了,疏桐这不就回来了吗?快别打了,孩子面前不好看。”
怎么着?他们两个打架还是因为自己吗?
围观的人群自动散开,让出道来。
舅妈的脸拉得老长,手中挥舞的烂扫帚砸到地上,转身回了屋。
章永德推开压在身上的小舅子,大喊疏桐的名字,然后骂她是不孝女,敢不认老子了。
疏桐冷眼看他,莫名其妙,暗自有些吃惊。
只是四年不见而已,但章永德如今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多岁,头发已是半百。
算起来,他才五十岁而已啊。
他还很瘦,虽然穿着一件老旧的面包羽绒服,身材臃肿,但藏不住他瘦削的脸颊和高耸的颧骨。眼睛稍微往上看,额头就显出三条深深的皱纹来。
看起来这几年他过得似乎不好。
疏桐很早就知道他从盛天集团离职了,去了别的单位工工作。父母离婚后,章永德没要她的监护权,她长松一口气,终于摆脱了这渣父,后头根本就没再去关注过他的情况了。想来应该还是不错的,十多年的工作资历摆在那里,却不知道他混得如此不如意。
舅舅骂骂咧咧,骂他没良心,狼心狗肺,还有脸找上门来。
章永德说他找自己的女儿,天经地义。
疏桐听他这话,无事不登三宝殿,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了,拿出手机来扬言要报警。
没想到舅舅和章永德竟然是口径一致地叫她不要报警。
舅舅把她拉到一旁悄声道:“家丑不好外扬,我们进屋去说。”
家丑?
疏桐以为舅舅的意思指的是章永德道德败坏,因为警察必定会询问两人打架的来龙去脉,不免就会提到章永德抛妻弃女的行径,她就听话地收起了手机。
章永德一脸悻悻然,却又刻意挺起胸膛,横眉竖目地做出不可一世的丑态来。
三个人进了屋,一家子关起门来说话。
疏桐听舅舅简单地说了下情况,不可思议地看向章永德:“你找我要钱?你是不是脑子被狗吃了?你竟然找我要钱。”
原来章永德没有疏桐的联系方式,就找到疏桐舅舅家里来索要她的地址,舅舅不给,双方几句话不合方才打了起来。
“赡养老人,是做子女应尽的义务。就是闹到法院,法官也会站到我这一方!”章永德瞪着眼眶深陷的眼,很是理直气壮。
疏桐几乎被气笑,“那你该先扪心自问,抚养子女的义务你尽到了吗?把你养育我到成年的这些年的花销,给我钱的银行流水清单打出来给我看看啊。”
章永德自知理亏,讪讪地扯了扯嘴角,“没养到你成年,可也养了你十几年啊。你和你妈妈全靠我一个人赚钱养的,我养你十几年,就养出来一条白眼狼吗?你如今傍上大款了,接济一下爸爸又怎么了?你要不答应给我钱,我今天就赖这里不走了!”他说罢就想要往地上一坐。
“傍大款……”疏桐低喃。
“章永德,你他妈的嘴巴放干净点!”她舅舅目眦欲裂,从沙发上弹起来,又想冲过去打人了。
舅妈将他死死拉住,“先听他们父女掰扯清楚了再说,你急着冲在前头干嘛!”
舅舅看向她。
疏桐怒视章永德,“你把话说清楚!”
“嘿,你不想承认也不行,我可是有证据的,白纸黑字的证据,夏宴亲自下场逼我跟他签下了你的卖身契。你现在肯定是他的人了吧?他养着你,对不对?花了五十万买了你,他不可能只是单纯地做善事吧?而且我去盛天集团守过一阵子,亲眼看见你去他公司找他!”
疏桐身体僵住,追问卖身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卖身契都是封建老古董了,他会跟你签什么劳什子的卖身契?可笑至极!”
“换个说法而已,是借款合同,合同中注明将来由你成年后替父还债。实际上我和他都明白,这就是你的卖身契了。”
“什么时候签的借款合同?”
听起来该是她未成年之前,那么是高中的时候?
章永德目光闪避,不敢看她,“就是那年他带着你从乡下回城的时候,在派出所外面他趁火打劫,叫我把你卖给他。”
噩梦般的记忆复苏,疏桐恨不能生食章永德的肉。
当年的事情她记忆深刻,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难道说当时夏宴同章永德两个在派出所外面避着她谈话谈了很长一段时间,就是商讨借款或者是卖身契的事情吗?
但疏桐压根儿不信:“你说他亲自下场逼你签的,怎么逼的?”
章永德神色迟疑,突然就紧闭着嘴巴不说话了。
见状,疏桐冷笑,愈发认为章永德是想钱想疯了,“编故事你也该编的像样点!他的钱既然这么好拿,而你认定了他就是看上我了,想买我,怎么这些年你不抓着他这点心理多次找他要钱或者来找我要?难道说一百万就满足你的胃口了?”
倘若真满足了,他今天就不会找过来了。万一夏宴早对她腻了,章永德此时方才找来,不是空欢喜一场么?
而且只有五十万,不说她价值多少的问题,就以章永德当年明面上的年薪就有三十万而言,他从夏宴手里只要了五十万,真的少了。
当年她有猜测过章永德当时是急需要用钱的,才会以几十万的价格将她卖到乡下给人当老婆。
急需钱的情况下,突然碰上个金主,金主又采取威逼方式,怎么着他也会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地要夏宴一大笔钱啊。
章永德低着头迟疑良久,终于梗着脖子气哼哼地骂骂咧咧道:“他妈的,老子不就是收了承包商几十万嘛。我在盛天工作那么多年,才收了几十万,比起赵家那些亲戚几百万几千万地挖公司墙角,连供应公司员工伙食的食堂都被他们盯上,每年赚取公司上千万的利润……我就收了那么点钱,被夏宴逮着不放,借此要挟我卖女儿,我操他大爷的!”
在章永德持续半小时的咒骂声里,他断断续续的骂言中,疏桐拼凑出事件的原委。
原来,章永德在盛天集团担任基建部经理期间收受承包商的贿赂,被审计部查出,面临牢狱之灾,夏宴就是以此相威胁,逼他放弃对疏桐的监护权。
可章永德看出夏宴对疏桐的关心过了火,主动提出将女儿转手卖给他:“反正她都是要跟着男人的,跟谁不是跟?而且我看她自己也挺愿意跟你的,不如夏总你就做做好事收了她吧。”
这是当年章永德恬不知耻的原话。
他的确也狮子大开口了,他张口要两百万。
夏宴本来是一分钱都不想给的,但是担心他没拿到好处,鸡飞蛋打,会纠缠着疏桐母女不放,便就只给了他原本要从乡下那家人得到的那个数,五十万整。
从章永德半真半假的叙述中,疏桐不知道夏宴同他对话的完整版,但也猜得七七八八了,而且她聪明地抓住了重点:“你说你收受贿赂,他以此逼迫你?这么说,这些年你没坐成牢,全因为夏宴并没有把证据送交司法机关?”
她拿出手机冲章永德扬了扬,“我这就告诉夏宴,你不守跟他的约定,你今天来找我要钱了。你的贪欲就是个无底洞,我这就跟他说,还是要把你送进牢房去我才能放下心来。”
“你他妈!”章永德脸色遽变。
他万料不到疏桐这么聪明,从他的叙述中就抓住了这一要害点,用跟夏宴当年一样的手段来威胁他。
他抬手指着疏桐,咒骂:“你跟你妈一样,会不得好死的!”
疏桐淡淡的回应:“人人都要死,好死坏死,都死了,谁还在乎死得好不好?不过我倒是想劝劝你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赶紧回去把你儿子教育好点,兴许他将来不会像我一样没孝心。就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命活到享受到他给你尽赡养义务的时候。”
章永德瞬间一脸灰败,跌跌撞撞地拉开房门走了。
疏桐奇怪:“他怎么了?”
她那话比起章永德的话并没恶毒多少,怎么他竟然像命都丢了一半似的。
她舅舅讲:“你刚才那话太戳心了——他查出肝癌有半年时间了。不过,这就是报应,你不用放在心上。”
疏桐呆滞。
她说那话只是无心之言。
章永德是老来得子,所以她才那么说的,没想到歪打正着。
转念就想到那个又爱又恨的。
疏桐豁然明白了当年母亲怎么会毫不拖泥带水地就跟父亲离婚了,是因为夏宴啊。
但他从未提及。
原来好几年前,高三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有了她的所有权。
他用五十万,买了渣父远离她的生活,也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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