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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张盼娣这边。
母亲买回来的大肘子她不仅一口没吃上，还要伺候母亲和弟弟吃饭，在锅里给父亲温着饭菜，将家里大大小小的活计做完，才回到房间。
房门打开，最里头点着灯，却没听到丁点声音。
她眼睛亮了亮，动作极快地上床，拉上床边的帘子，从床脚的箱笼中拿出几块布料。
晚上不用借着月光缝补就好。
张家和别人一起住在这个院子里，属于张家的只有两间房，原先她们姐妹住着一间，并不觉得房间小，后来，有了弟弟，这间屋子就被一分为二，里头是弟弟的，外头还是她们姐妹几个的。弟弟一个人住的空间比她们姐妹几个的还大，姐妹几个只能挤着那么一点位置生活，直到姐姐们为了弟弟一个个嫁出去，剩下她一个人住在这个被隔出来的小屋里，反而显得有些空旷。
她和富贵同用一个门进出，最里头还有个小门。
富贵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可以随意进出，而她们却不能进去弟弟的房间。
就连电灯的开关都在富贵那头，富贵想开就开，想关就关，在他睡觉时，前头的屋子连蜡烛都不能点。
她和姐姐们一直都是过的那样的生活，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姐姐们过年回娘家时劝她去各个厂子的招工考试看看，她运气好进了糖厂成为了一名临时工，认识了郑丽敏，才知道女孩子可以不用为了兄弟一再忍让，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是赔钱货，女孩照样会被护在手心里疼宠。
张盼娣借着灯光，将针线穿好。
手中的布料是隔壁老裁缝看她可怜，帮她私下接的单子。
从她开始工作后，每个月工资基本都要交家里，原先丈母还留点她在食堂吃饭的钱，她还有办法偷摸省下一点。后来张母为了省钱给富贵买工作，要求她中饭直接从家里带，她身上存的那点钱很快就用完了，颇有些捉襟见肘。
只能偷偷接点缝补单子好挣点零花钱。
若非今天郑丽敏来得及时开解她，她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或许明天，或者什么时候，便会同意张母的安排，嫁个纺织厂厂长的大舅子。
她偷偷抹了两滴眼泪，眼神愈发坚定。
如敏敏所说，既然不愿意嫁人，大不了搬出去自己住！
母亲既要她嫁给那人，又不舍得她在糖厂的工作，只要她每个月还往家里交钱，母亲总不能还将她绑起来嫁人。
她必须在这几天尽量多缝些单子，存下房租钱。
张富贵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电灯一直没有关。
之前她不敢让张母发现她在偷偷挣零花钱，富贵关灯后也只敢呆在屋内，借着一点点月光缝补。
今天张富贵难得没有关灯，她手上不停。直到“啪”地一声轻响，屋内瞬间暗下来，她才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小心翼翼将缝补好的东西收起来。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起来了。
她需要忙活一家人的早饭，还要提前备好中饭。
她起身叠被子，竟然从被子里飘落两张熟悉的伟人像。
这不是……
她怔怔看着床上的两张大团结。
昨天坐过她床的只有郑丽敏，不用想都知道这一定是郑丽敏偷偷塞给她的。
她眼睛微红，咬牙忍下了那股泪意，将钱拾起来，小心收好。
有了这笔钱，她中午下工后就可以到糖厂附近找找房子。
早饭做好后，饭桌旁只有张母和她两个人。
父亲夜里回来吃了饭眯了一会又去上班了，张富贵还在房间睡着。
“盼娣啊，这两天难受着吧，还生妈气呢？咱们母女两个哪有什么隔夜仇。”张母剥了个鸡蛋，放到张盼娣碗里，“妈的鸡蛋给你，你多补补。一眨眼，妈的小盼娣都这么大了。妈现在跟前就你一个闺女，你的两个姐姐都嫁的远，妈寻思着这最后一个闺女得嫁得近些，才寻到了那个纺织厂厂长的大舅子。你别看他年龄大，年龄大疼人。”
张盼娣将碗里的稀粥喝完，“我吃饱了。”
张母拉着张盼娣的手不让她起身，眼泪说掉就掉，“你这是还生妈的气呢？想当年妈生你生得多艰难，差点大出血，你一出生就差点要了妈的命。别人都说你是来讨债的，一出生就差点把妈带走，连你爸都想把你送人，妈可一点都不信，那是日日哭着求你爸，才把你留下。就连喝奶，你都吃得比你两个姐姐和富贵多，妈的营养都被你吸了去，才将你养得这样好，就连富贵都因为这个原因在娘胎里没养好，从小体弱多病。你现在就因为嫁人的事跟妈生分？连弟弟也不管了？”
张盼娣低着头不说话。
张母在女儿看不到的地方白了一眼，继续道：“盼娣，你以为妈真想让你嫁人？妈身边就你一个小棉袄，哪里舍得。”张母拍了两下大腿，“都怪妈没用，连生三个丫头，又护不住你们。是妈的错啊……”
“妈，您别这么说。”
见这招没用，张母咬牙一拍桌子，“……闺女，你要是真不想嫁就算了，妈去跟你爸说，就算你爸打我，我也绝不松口。怎么能让我的乖乖盼娣随便嫁人！”
张盼娣不可置信抬头，“妈，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当然是真的。你放心，就算你爸把我打死，我也不会让你嫁人的。”
张盼娣咬着下嘴唇。
是的，这几日父亲不在。
若是在，她少不了要挨几顿打，就连母亲也不例外。
“妈，我……”
张母满眼都是鼓励，鼓励她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口袋里的钱热得仿佛能将她烫伤，她纠结半晌，“妈，您让我想想。”
直到她收拾好碗筷，将中午的饭菜装到盒饭里准备出发时，张富贵都没有起床。
她看了眼房门，还能听到母亲劝富贵一定要记得起来吃早饭的声音。
“富贵，你姐已经走了，赶紧起来吃饭吧。你要是不想吃那些，一会妈就给你去买个肉包子……”
“乖儿子，你放心，妈想到法子了，你姐一定会嫁的，等你姐嫁了，就让你姐夫给你在纺织厂安排个轻松的工作。这个工作太累，咱就不去了，妈给你请假。”
张盼娣正准备离开，闻言抬起的脚步落了回去，盯着房门，难过极了。
原来母亲上午同自己说的那番话，甚至难得一次将鸡蛋给她，都是为了让她嫁出去给弟弟换工作。
什么可以为了她挨父亲的打也没关系。
却原来早就盘算好一定要让她嫁出去。
若非她今天迟了一些出门，若非母亲没有发现她还没走，她可能都听不到这一番话。
还以为母亲是真的不想让她嫁人。
她想到刚刚饭桌上，自己差点就要傻傻同意嫁人。
口袋里折好的大团结扎在她腿上，微微疼痛。
明明父母对弟弟的偏爱显而易见。她心里却一直保留着一丝希冀，希望父母也是爱她的，总是帮他们找借口……
原来爱和不爱，差别如此明显。
母亲可以为了不让宝贝儿子下乡买工作，而她和姐姐们却只能嫁为人妇。
一开始她们还觉得母亲也是心疼她们的，后来才知道这是怕她们在乡下嫁了，赚不到彩礼钱。
多么低劣的骗局，她竟然傻傻相信了这么多年。
她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大团结，仿佛从上头汲取到了郑丽敏给她的力量。
不管张母再说什么，她一定要搬出去自己住。
如郑丽敏所言，她一个人也能养活自己。
张盼娣到糖厂时，迟到了几分钟。
她小心翼翼看向已经转为正式工的李彤。
这次李彤只是轻飘飘瞧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她松了口气。
“李姐，你知道附近有没有房子出租吗？”
“王哥，糖厂附近有没有房子出租，您知道吗？”
“……”
“盼娣，你这是要搬出来自己住？”
张盼娣点了点头。
“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张盼娣摇头，“我自己赚钱了，总住家里也不合适，想着搬出来，也能离糖厂更近些。”
“那你这不得多花好多钱？”
“吵什么吵，能不能安静点？”李彤打断两人的交谈。
自从李彤转为正式工，整个人都变了很多，一有不如意就拿张盼娣发火。
张盼娣就是个临时工，只能默默忍受，甚至还有点怕她。
见她开口，瞬间闭了嘴，不敢再问。
算了，一会下工后，还是去附近问问有没有人租房子吧。
下工后，张盼娣起身往外走，被李彤喊住。
“你等等。”
“李、李姐，我正好有事，您有什么事可不可以等我回来再说？”
李彤瞥了她一眼，“别跟我废话，跟上。”
张盼娣跟着她一直走出糖厂，还不知道对方要干嘛，忍不住开口，“李姐……”
“你不是要租房子？正好，我缺个人分担房租。”
张盼娣没想到天上掉馅饼的事竟然能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真、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跟你一起住吗？”
“你不租我就回去了。”
“要要要！谢谢李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