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正是次公叔担任江淮发运副使,当年清点漕计之时,发现从两浙路转运使司那里的一笔盐利钱根本对不上,亏空了大概十一万贯,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一州军饷莫不过于此。当时发文去两浙路转运使司问责,追查发现当时承办漕运以及盐利钱的,正是当时的两浙路转运机宜文字贾昌衡。”
“后来呢?怎么和宫中又牵扯到了?”范纯仁着急追问道,方翰韬也两眼放光。
十一万贯,正是常州消失的那笔淮衣绢钱粮大致数目,时间点和数额正好对得上,应当就是这笔钱粮无疑。
方翰韬和范纯仁参与到漕运迷局之中,不仅是要对抗张方平主导的东南漕运加征,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查贾昌朝当年的老底。
当年贾昌朝巧立名目,移花接木,将常州榨出来了一笔淮衣绢,通过漕运夹带,直接送到宫廷中去,十几年了都是如此,直到两年前被曲规在源头上给黑吃黑了。
方翰韬不相信,这么一笔持续运作了十来年的钱粮,在突然破掐断以后,没有引起什么波澜,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风波只会在别的地方,以别的形式改头换貌出现。
这就是方翰韬和范纯仁想要调查的线索和破局关键点,暗流涌动于冰层之下。现在,在孙觉这里,通过江准发运使司内部的孙长卿,方翰韬和范纯仁抓住了线头。
“因为这是跟江淮发运使要上缴的内藏库上供贡品有关系,当时江淮发运使司莫名其妙欠了内藏库的钱赋亏空,于是上下开始自查自纠,次公叔查到两浙路这里,一对账目,才发现两浙路这里每年从扬州领多余的盐,但是并没有对应的钱,由此查了出来。"
孙觉慢慢说道当年的秘辛。
“本来事情到这里应该告一段落了,江淮发运使自查自纠发现了亏空源泉,剩下就是让各人担当各人的罪责罟了。奈何这公文还没发出去,突然中书门下一道诏书下来,诏令贾昌衡调任进入江淮发运使司,而次公叔却被调离的职位,不再管磨勘理欠审查账目,转而由贾昌衡负责。
这下子就真的变成自查自纠,贾昌衡怎么可能自己查自己,后面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连带着宫廷内藏库也不再追问了。次公叔也就在江淮发运使司内破冷落,本该接下一任江淮发运使职位的他,去年也就被高良夫取代,他反而从发运使司内调离出来,转到地方真州担任知州。”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古怪了,次公叔当年想了十天十夜也没有想明白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只能跟我说,两浙路转运使司那里水实在太深了,连他这种在江准发运使供职多年的人,都实在把握不住,更遑论别的闲杂人等了。”
孙觉感慨的说道。
“所以我也是奉劝尧夫和子豫,你们还是多考虑一下不要让江淮发运使那里拿到诸路转运使的考课磨勘权在手吧,至于你们苏常两州,东南铁冶司和两浙路转运使司之间,如果不是将其中暗流看清楚,不要贸然下水,否则,次公叔前车之鉴不远啊!”
方翰韬和范纯仁各自喉头一动,手都有些颤抖了起来。
孙觉和他背后的孙长卿可能不知道两年前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受眼于信息不充分没法分析。但是眼下的方翰韬和范纯仁可是知道的。
两年前的昭文相,执掌中书门下的首相是谁?是贾昌朝的盟友陈执中,也就是在两年前,陈执中因为杀婢案,被御史台的谏官们和欧阳修等人一起给拉下马。
君子党们开始尝试反攻倒算,文彦博和富粥进入中枢拜相。
而当时后宫之中,独占六宫宠爱于一身的温成张皇后已经死去两年,被张温成逼到差点要破废的曹皇后也慢慢开始喘过气来。
这一次宫廷内藏库的宦官来江淮发运使司对账,很可能就是曹皇后开始着手反攻倒算的节奏了。
只是可惜,后宫的事情牵扯到了外廷,纵使曹皇后想揪出来这件事,但是外廷的陈执中和贾昌朝不想让这件事爆出来,把曹皇后想浮起来的飘直接一手给按了下去。
没有外廷的相帮,曹皇后孤掌难鸣,这件事也不了了之。好在陈执中和贾昌朝也不想闹大,故而这么一番暗中的神仙斗法,后宫的人没有事,反倒是江淮发运使司这里的孙长卿倒雷遭殃。
而陈执中想要处理源头的曲规,还没来得及有后续动作,他就破欧老师和御史台的谏官们给哄下了台,贾昌朝那时候也没有进入中枢,故而曲规这么截胡,两年下来相安无事。
直到今年,韩琦和贾昌朝再次同掌枢密院,进入中枢,尘封两年的这颗雷,终于轮到方翰韬要引爆了。“当时宫廷里是哪位大貂区出来到江淮发运使司查亏空的?”范纯仁连忙再追问道,确认这个事实。方翰韬本想扯一下范纯仁,不要把自己迫切关注这件事的心态暴露出来。
孙觉可是一个聪明人,跟这种人打交道谈判要万分小心,不然破他拿捏住,后续很多事情要破狠狠宰一笔。可是他的手还没范纯仁的嘴快。
范纯仁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孙觉疑惑的看了看范纯仁一眼,又瞅了瞅旁边的连忙把手缩回衣袖的方翰韬,片刻之后,他笑了出来。
“原来两浙路的那笔亏空,是出自苏常两州的啊。看来尧夫和子豫也想把当年的旧事查清楚啊。”
范纯仁也反应了过来,但范纯仁也不是那种买后悔药,当小丑的人,事已至此,干脆点头答应,把话挑明了
“正是。这涉及到了常州的一笔淮衣绢税赋,能否请次公叔出山,发动他在江淮发运使司内的人脉,帮我们重新查清楚这桩旧案,而子豫这里给江淮发运使交割漕粮,有些正纲和铁料轻货的事情,我要上京,真州那里还要劳烦次公叔代为照看。”
孙觉轻敲着桌面,带着玩味的笑容,看者方翰韬,轻笑道。”次公叔已经在真州为政,要再次插手发运使司的事情,于公来讲,很是困难,不像尧夫说的这般轻巧……”
但孙觉话只说了一半,范纯仁却真诚的说道。
“于公来讲,我此次进京,请动韩枢密,上言转运漕司考课之弊,此乃利国利民之政,不独江南东路和我苏常两州获益,于次公叔的真州,亦裨益良多。纯仁不才,愚钝顽劣,亦有忧庙堂之心,次公叔亦老成谋国之土,岂能无此之忧?”
范纯仁这站在道德高地上的一句话,当即把孙觉给堵住了。于公来说,范纯仁确实是给孙长卿的真州帮了一个大忙,官场上规矩,孙长卿也该还这个人情。
范纯仁这边举起政治正确的大旗,方翰韬随机发起了补刀,既然道德大义这“阳”的一面被范纯仁说了,方翰韬就开始说“明”的一面。
“如果我没猜错,如果江淮发运使司掌握了六路转运使的考课磨勘权,按照刚才莘老公所言,眼下掌管江淮发运使司勾检磨勘的,正是发运使司判官贾昌衡,那孙明府的真州州府,反倒是要屈居于贾昌衡之下,受其役使。孙明府德高望重,国家干城,君子士大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居于人下乎?何况是当年下位者?尧夫公之言,不可不察。同舟共济,礼尚往来,方才是正道。”
被方朝韬和范纯仁这俩一阴一阳的连番伺候,孙觉被闹的一时下不来台,方才取得的谈判优势又化为乌有,闹得孙觉又不说话了。
最后孙觉深深的看了方翰韬一眼,”于公来讲,二位说的有理,子豫的苏常漕船到了真州交割发运使司之际,次公叔是该尽一尽地主之谊,帮子豫和尧夫查一查旧账,也帮着子豫将漕粮入库。
只是这些事情干系重大,又牵扯到各方各面,当年的次公叔的痛事之忧,如今再揭伤疤,恐怕不知道后事会如何?前路难测,次公叔一些事情没解决掉,于情于理,不敢贸然与尧夫等同舟共济。”
这是要亮条件和底牌了。
“还请莘老公明言,孙明府有何隐忧之事,我们能帮着解决,一定会帮忙,大家同舟共济喃,天大的事都会一起担着的。”方翰韬拍着胸脯说道。
“倒也不是大事。”孙觉又笑了起来,只不过这笑容在方翰韬眼里分外诡异。
“之前久听人言,方子豫天下神童,与咱们的张计相天下奇才相比,可为双璧,并驱争先。只是子豫之奇,神童之处不在诗词歌赋,不在文章辞藻,此两处拙矣,不过平平无奇;绝伦逸群之处,在于精擅考试之道,有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之能。昨日宴会一观,可见一斑,此言不虚。
如今可否请子豫出手,如同培养师鲁与介甫家的小区一般,再收一徒,为我大宋再续神童进士之名。”孙觉当即不再笑了,而是严肃的说道。
“我从子豫这里要来了一个神童,正如子豫所说,来往不去非礼也,也该还子豫一个神童了。”方翰韬听后,人都快麻了。
感情你个鸟人昨天宴席上早看出来我这个神童是个水货了?你是咋看出来的?方翰韬心中这个疑问挥之不去但脸上这里没露出来,他刚想嘴一撇,说你拿什么神童还我的黄庭坚?能跟我家小黄相提并论的神童,这可是货真价实,青史留名的神仙级大才子,满大宋我可打着灯笼都找不见第二个。
只是他看着孙觉那副种神叨叨的样子,突然心里一咯噔。
他奶奶的,高邮奇景,“檗社珠光”,明珠神童降世,你孙觉高邮人炒作的大新闻,原来搁这里等着我呢!这一回旋镖玩的还挺狠的。这么快就给我打回来了。
我这就要破收第三个徒弟了?!
第五十六章履霜坚冰忽已至
孙觉如此直言不讳,说出来的话,尤其是涉及到方翰韬的神童才学之评价,倒是让范纯仁有点匪夷所思。范纯仁跟小方打交道,并肩作战下来,亲眼见识到了方翰韬的奇迹和能力,从铁监到石堤,再到对理财货殖治民为政,无一不是惊才艳绝,又是未达弱冠之年,讲一句天下奇才神童是毫不为过。
现在孙觉反倒是说方翰韬其实才学平平无奇,只是会考试投机取巧,如何不让范纯仁费解?时下大宋精英士大夫,读书明理,先读书,然后才能明白道理,这是循序渐进的过程,也没法跳过打乱次序,前后颜倒。
以范纯仁多年的认知见识,根本理解不了,也想象不出一个诗词歌赋不精,没怎么读过书的人如何能有如此才能。书读的那么多,都进入明理阶段了,天赋卓绝,怎么可能连诗词小道都不会呢?
这话就仿佛是说一个人加减乘除都算不利索,但是高数却学的特别好一般。
非常的反大宋读书人们的常识。
范纯仁眼神惊疑不定,来回在方翰韬和孙觉看来看去。这两个他自觉的挺熟悉的人,眼下却感觉有些许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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